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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孤爪刷牙的时候稍微醒盹儿了。或许是因为最近两天被赤苇按着头准时进餐，睡眠质量上升，人也变得精神了点。

他坐在马桶上一边刷牙，一手拿着智能机查看消息。

赤苇：「狩猎队遇险，幸得城中基地派遣队相助，现已安全抵达基地。」

孤爪没在意城中基地的部分，单手灵活地在屏幕上滑动回复：「有感染者吗？」

赤苇：「没有，死亡一名。」

放下手机，他把泡沫吐出来漱口，拧开水龙头把水扑到脸上。水流断断续续，一股细小的水线在手中汇聚，孤爪盯着手掌，突然觉得人类好像水。

智能机震动了一下，孤爪从洗漱间出来，湿漉漉的手怎么也划不开屏幕解锁。手指微颤地动作了半天，他才看到赤苇的信息。

赤苇：「派遣队的那名向导队长问起你了，准备一下来会客室吧。」

不要。

他当然不会这么回复，这时候当作看不见才是正确的选择，假装又困了，要睡一会儿，赤苇才不会立刻上来拎自己。

很可惜这次孤爪的算盘打错了，赤苇接连发来三条信息。

赤苇：「我让谷地给你送了点吃的，吃好了再下来。」

赤苇：「有很多事情要商量，早点解决的话你就可以早点休息。」

赤苇：「我知道你睡醒了，已经快三点了，睡够了吧？」

“……”

届时房门也被敲响，孤爪打开门看见肩膀上站着花栗鼠的女孩。

谷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食堂配饭的铁盒，念念叨叨：“研磨先生很久没吃到这个了对不对？我也是！好怀念啊，以前我会煎好挤柠檬汁，妈妈也很喜欢吃。家里经常买，但是现在见到可真不可思议……”

是一块烧熟了的青花鱼肉。放在简陋的铁盒里，冒着热气，很陌生，又无比熟悉的香味。

末世以来，人类几乎再没能正常进食。生物变异，细菌滋生速度加剧，尸体形成巨人观只需要十二个小时，一周的时间就已经化为皑皑白骨。

人类基地逐渐成立后以身犯险捕猎异种，尝试过后确定仅有部分水生异种可以食用，为此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且并非所有的人类基地和流浪人群都位临水边，更别提水生异种比起飞行异种的猎杀难度有过之无不及，为了一顿热的丧命一连队的人，没人想做这笔买卖。

植物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果实类植物、蕨类植物和菌类大部分变异成了剧毒植物，有小部分则进化出进攻形态和智力。曾经有支补给队在树林里遇到一大片绿叶茂密的落葵，叶片随风轻轻晃动，形状大小和色彩都很正常，看起来就是完全普通的一片落葵——兴奋地想要上前采摘的补给队员在触碰到茎叶间乳白色的穗状花序时，整个人犹如气球般迅速收缩泄气，十秒内只剩下一张人皮耷拉在骨架上。

表面上看起来完全没有变异特征的落葵异种吸食了一个人类，它们眼见着逐渐呈红色，叶片整齐地晃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出果实。异常硕大的黑色果实恰好嵌在人皮骨空洞的眼眶里，轻飘飘的尸体倒在植物上，也跟着植物一起晃动，场面诡异得让人汗毛倒竖。而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落葵异种并非是随风晃动，它们是在自己运动——此刻没有风，幸存的队员们憋着泪淌出一身冷汗，呼吸都不敢有动静地落荒而逃。

人类为了生存苦撑着相互分享得到的结果，无论好坏。袋装食品和少数根茎类植物异种是现下他们的主食。袋装食品在基地里严格分配，吃一袋就少一袋，根茎蔬菜则随缘补给，饱两顿饿一顿是常态。而每一次外出补给都是把命押上，在末世本就生存艰难，食用热腾腾的熟肉食只能是妄想的奢侈享受。

孤爪还在发愣的时候，谷地说：“这是城中基地带来的，数量不多，只够几个人吃，赤苇老师分给我一小口，这块是你的。快坐下来吃嘛，一会儿该凉啦。”

“谢谢。”

“真的好感动，我已经很久没有……抱歉，”谷地吸吸鼻子，小小的花栗鼠从她的左肩爬到右肩，蹭了蹭她的头发，“就像做梦一样。”

鱼肉在嘴里裹着盐粒绵软地化开，不算特别好吃。但在此刻就像珍馐，像做梦一样美味——女孩说得没错。

太神奇了。孤爪想，人类就像基地里洗脸的水一样，断断续续细小的水流汇聚，清洁污垢灰尘，然后逝去。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源尽，脏污每天都有，他们只是在重复枯燥的等死过程。劫生的感觉只有短暂的庆幸，因为下一次死亡的威胁不会离得太远。这样的他们也可以感受到短暂但纯粹的美好吗？

谷地离开后，孤爪很快吃完了那块青花鱼。他慢吞吞地擦嘴，换上白衬衫和黑色运动裤，带上智能机走出房间。

关好房门，孤爪转身就在走廊上遇见几个医师，他们相互打了招呼，得知对方也要去找赤苇，几人便决定同行。

海习惯性地掏出笔记询问研磨：“最近头痛有减轻吗？食欲怎么样？”

又来了……孤爪不愿意对上他们的视线，小声答道：“都还好。”

“什么叫都还好？”木叶也刷刷记录，“面青唇白，头痛肯定没有减轻。睡眠应该有好一点。”

“嗯，没有红血丝，不过没什么精神啊研磨。”

“……”

和孤爪不熟悉的医师则不敢多言，只觑着他的脸色悄悄观察，盘算着如何给他开药。

这就是孤爪不想在走廊遇到人的原因。住在这一层的除了他，全部都是医师，当一群医师里有那么几个是自己熟识的人的时候，事情会开始变得繁琐。

“唉。”

海敏感地捕捉到这一声轻微的叹息，立刻看向孤爪：“最近也情绪不好？”

“……”

木叶：“还是内分泌的问题。回头跟赤苇申请一下……”

“我不想吃药。”孤爪打断他。

海：“只有一点点，不能不吃。”

孤爪拒绝和他们两个并排，消极抵抗地蹭到另外两个不熟的医师身后。

——实际上孤爪很感谢他们，除了自己对感染者的引导救助，是他们让孤爪不至于每天每秒都恹恹消极，在反复的头痛发作中自我厌弃。

▼

城中基地的来客大部分已经被安排好住处，正各自在客房内暂时修整。医师们和孤爪到达会客室时，只有一位眼生的男人身着黑色作战服在与岩泉和赤苇交谈。

孤爪很少见到岩泉，虽然是基地的最高执行官，多数时候却在外执行任务。眼下他穿着相差无几的作战服，目光锐利，精神体占据了很大一片位置，身型蜿蜒修长的豹海豹支着前鳍状肢倚在男人腿侧。

招呼过后岩泉相互一一介绍，孤爪站在会议桌靠后的位置摸摸豹海豹毛绒绒的后背，小声和他打招呼：“宝宝。”

宝宝仰着脖子把脑袋撞到孤爪怀里，沉得人趔趄了一下。

虽然和岩泉见得少，但是对方的精神体非常喜欢孤爪。

外南基地刚成立时岩泉初见孤爪，几乎有两个他那么长的大海豹敛了傲气和暴躁，动作上还是颇为粗暴地一头撞到哨兵怀里，要摸摸——明明同为哨兵，精神体理所应当敌意相对剑拔弩张，遑论豹海豹本就生性残暴，这一动作让当时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倒是岩泉反应快，笑着拍拍孤爪的肩说：“你是个好人。”偶尔回想起来孤爪还能体会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微妙无语心情。

此刻宝宝还在扭动着头颈蹭得孤爪衬衫皱乱，冷不丁被岩泉扒拉开，推着孤爪的后背前进两步道：“这就是孤爪研磨，我们的顶尖脑域异能者。”

对面的寸头男人礼貌倾身：“孤爪先生您好，我叫中岛猛。”

“不用敬语，”孤爪点头，“你好。”

中岛好奇地观察着岩泉的精神体拱向孤爪：“冒昧问一下，我记得总部告诉我们你是个哨兵……”

不怪人疑惑，世界上几乎没有能和谐相处的哨兵精神体，豹海豹的举动在他们看来称得上是异常。

“喝哨不哨兵的没关系，研磨是个好孩子，这家伙喜欢他。”岩泉简短地解释。

“还真是稀奇。和哨兵能够直接触碰精神体的融洽，却没办法接受相性天生融洽的向导精神映射吗？”

孤爪早就注意到对面的男人是个哨兵，在几人对话期间，他戳戳赤苇：“那个……向导呢？”

“有事出去了，这位中岛先生是他们的副队长。”

“什么时候要见他，我可以先走吗？反正现在他也不在。”

赤苇无奈地瞥他一眼，听到他们对话的岩泉转过头：“你也不好动，怎么就这么呆不住呢？”

“困了。”

这个借口劣质得没人信，只有中岛贴心道：“没事，你先回去休息吧。也不知道队长干嘛去了，不急这一会儿。”

“谢谢。”孤爪最后搓搓宝宝湿漉漉的鼻子，离开会客室。

豹海豹哼哼着趴到岩泉脚边，一身厚重的脂肪颤动两下，不动弹了。

▼

孤爪没有立刻回房间。他走到室外看着外勤人员进进出出，武装车带起滚滚烟尘，在黄土中伸了个懒腰。

难得的一天不需要引导感染者，被迫离开房间时仍天色大亮，他很久没感受过白日下的室外了——不知是否是因为太久没外出而陌生使人警惕，孤爪无端感受到一丝危险。

大家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他。站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孤爪转身时看见了谷地。

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墙边阴影里，女孩向导几乎被对方高大的身形完全遮掩，她像推拒着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肩上的花栗鼠细细地叫了一声。同时，那个高大的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谷地。”孤爪高声唤到，快步走过去，“怎么了吗？”

“啊，”谷地探出头，看到女孩脸上并无负面情绪，孤爪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误会了，“研磨先生！”

跟着转过身来的男人看向孤爪，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下装，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长链狗牌坠在腹前，身高体长，流畅蜿蜒的肌肉动作起来蕴含着仿佛能够轻巧掌控一切的力量。举起的手被露指手套裹着，手掌中放着几粒……松子。

“黑尾先生不肯收下珍妮送他的松子，真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您不要再推拒啦。”谷地解释道，花栗鼠吱吱应和。

黑尾笑着蜷起手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位是？”

“噢！抱歉忘了介绍，研磨先生，这位是城中基地派遣队的队长黑尾铁朗。这位是孤爪研磨，研磨先生就是……”

“我知道，脑域异能者哨兵，久仰大名。”黑尾保持着笑容，“您好。”

天知道孤爪被对方锐利的目光注视的瞬间，脊背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男人眉眼轮廓分明，鼻梁直挺，笑意盈盈，英俊得一塌糊涂，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荷尔蒙气息。对方在礼貌问好，孤爪却只想立刻逃开。

他面无表情地小声道你好，强忍着脚步后撤的欲望。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一只体型巨大的飞禽在三人上空盘旋一阵，鸣叫着扑扇翅膀降落到黑尾端着的胳膊上。扇起卷动的气流扑散，漂亮威武的猛禽敛起羽翅，琥珀色的鹰目和主人一起注视着孤爪。

“这是我的精神体，楔尾雕，紫罗兰。”黑尾介绍道，他眯了眯眼，“是我的错觉还是，您在怕我吗？”

无端感受到的危险是真实的。

孤爪还是没忍住，后撤了一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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